英雄志_第十章:吾皇万岁万万岁

孙晓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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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有座长廊,满是庄严之气,口听远处佛音袅袅,传来诵经之声,长廊北面是座花圃,地下更有红毯,想来是供大官行走之用。

“噗”,红毯上多了一口痰,却是花圃而来,只见花丛里站了两人,一大一小,身上打着哆嗦,身旁更冒起了阵阵热烟,兀自交谈不休:“小子,你你站过去些,别尿到我鞋子上了”、“是你那儿地势低选的地方不好”

俗话说:“三朝媳妇婆引坏、月里婴儿娘引坏”,意思是说学坏最易、改过最难,看阿秀便是个例子,今日进红螺寺以来,已然小解三次、大解一次,吐痰无数次,此外抢劫也抢了,妓院也去了,还把赃款藏入红螺寺的香积房,等着回家的时候去拿。

正抖着裤子间,一名僧人从花圃旁行过,见得这幅模样,不由停步下来,大怒道:“你俩干什么的?这般怪模怪样,是在干啥?”话声未毕,已见一名御前侍卫转过头来,道:“公务,无可奉告。”那僧人怒道:“什么公务”正要吼骂,突然两人目光相接,身上便也打起了冷颤,忙挤到了花圃里,三人一排,自在那儿打着哆嗦。

热烟飘荡,花圃里臭烘烘的,秦仲海尿也尿过了,便又湿淋淋的爬上了长廊,望红毯子擦了擦手,阿秀也蹲在那儿,有样学样。

玩了一整天,兴头才刚起,阿秀低声嘻笑:“大叔,你到底要找崇卿哥哥干什么啊?”秦仲海道:“我要向他借点东西,一会儿你便知道了。”

这长廊是条必经要冲,连通西苑与大雄宝殿,要等伍崇卿自投罗网,自然是个好地方。只是此刻宾客多半去殿前广场了,游人稀稀落落,长廊里自也安安静静。

这正统朝号称“大佛国”对佛门上下极是礼遇,放眼望去,只见长廊里挂满了天竺佛画,工笔精绘,或画了菩萨、或画了罗汉,立地丈许,庄严肃穆,引得来往宾客驻足礼拜。

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眼看伍崇卿还没现身,一大一小便走到画前,自在那儿探着。秦仲海伸长了脑袋,眼见面前佛图上绘了一个神明,面貌狰狞,高达十二尺,比自己还高了两个头,一时啧啧称奇:“这是什么神啊?好大一个?”阿秀哼道:“这都不知道啊?这叫夜叉十二神,又称为药叉,还叫药师,说是和十二生肖对应着”

秦仲海哦了一声,转头一看,真见墙上挂了十来幅巨图,五彩绚烂,各持法器,不由讶道:“看不出来,你小子挺渊博啊。”阿秀哼道:“那还要说?年年祈雨法会,年年看着,三岁开始便会背啦。”秦仲海低声道:“怎么,这祈雨法会很无趣么?”

阿秀叹道:“那还要说?这法会最闷了,不只我烦,连我奶奶年年也想跑,可我爹硬要她来,她也没法子。年年和我爹大吵哪。”秦仲海哦了一声:“怎么,你奶奶脾气很坏吗?”

阿秀叹道:“其实我奶奶很慈祥的,对我很好很好。每回我爹要打我,奶奶都会和他吵架。”

秦仲海笑道:“这倒是奇了,你奶奶不疼你爹,反倒疼你?”阿秀低声道:“大叔,我跟你说个秘密喔,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。”秦仲海忙道:“快说,我担保不会上街喊的。”

阿秀放不下心来,左顾右盼,低声道:“我觉得我爹不是我奶奶亲生的。”秦仲海愣了半晌,随即哑然失笑:“有这种事?你哪儿听来的?”阿秀细声道:“我奶奶很恨我爹,有时候会拿东西砸他,花瓶啊、碗啊、筷子啊,什么都扔过。”

秦仲海哑然失笑:“这倒是新鲜,还好老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,没个老娘砸夜壶。”

阿秀嘻嘻一笑,正要胡诌,突然又念起了母亲,不由心下一酸,低低叹了口气。秦仲海骂道:“***,你一天到底要想多少次家?烦不烦啊?”阿秀脸上一红,怒道:“你***,我哪里想家了?”秦仲海冷笑道:“那你叹什么气?”阿秀骂道:“我爱叹气,不行吗?”飞身起跳,暴怒道:“我叹!我叹!我仰天长叹!我低头叹!”

两人边走边吵,沿途走马看花,正闹间,“咿”的一声,躲到秦仲海背后,秦仲海讶道:“干什么啊?”阿秀遮着脸,指着墙上的画,道:“你看那个。”秦仲海转头一望,不由嘿嘿一笑,舔舌道:“他***,地狱图啊。”

眼前真是张地狱图,绘着牛头马面,串人而烧,拔舌为刑,剖腹开胸,看那地狱之中满布血腥,凄厉怪诞,骇人莫名。阿秀捣着小脸,低声道:“大叔,快走,这图我可不敢看。”

秦仲海笑道:“怕什么?天牢里真的都见过了,还怕这假玩意儿?”

阿秀听他说得豪迈,便又偷偷看了一眼,猛见鬼卒割肉剥皮,将一名男子倒吊而起,不由噫了一声,道:“快走、快走。”秦仲海却哼着曲儿,挖着鼻孔在那儿细细看,阿秀头皮发麻,只得掩面狂奔,一路奔过了几十尺,忽见前方站了个女人,俯身低头,正自细细观看地狱图。

阿秀心下发颤,不知哪来这般大胆的疯女人,居然敢看这可怖的图画?他心里有些好奇,上前走了两步,突然间咦了一声,暗道:“是娘!”

面前正是顾倩兮,只见她孤身站在地狱图前,神情专注,不单是观看,甚且伸手出去,轻抚画里受苦受难的罪人们,似想看清楚这些罪人的五官样貌。

阿秀吓了一跳,他真没见过娘这幅模样,只见她怔怔望向地狱里的断体残肢,那模样并无恐惧、亦无幸灾乐祸之意,而是神色痴痴,似在寻找什么。

突然间,阿秀身子大震,却也已经明白了,娘正在地狱里找人,因为那儿有她深爱的人她的父亲、她的母亲也许,还有那失踪不见的小阿秀

阿秀眼眶湿红,一时缩手低头,悄悄绕到娘亲背后,他很想上去抱住妈妈,可念及白日里的种种事情,却又不愿再扰她,自己说好要回去天上去了,便该让娘一个人清静。他咬住了牙,把心一横,正要转身去找铁脚大叔,却见长廊里空空荡荡的,秦仲海居然不见了?

阿秀呆呆看着长廊彼端,心道:“他他走了?”

铁脚大叔走了,他把自己还给了娘?心念于此,阿秀突又慌张起来,正要过去找人,猛听一声娇喊:“阿秀!”长廊里脚步飞快,奔来一名小姑娘,从背后抱住了自己,正是华妹来了。

阿秀啊呀一声,正想挣脱怀抱,面颊却已被轻柔抚摩,转头去看,身旁蹲了一名女人,仰头含笑看着自己,脸上却有着泪水,不是娘又是谁?

阿秀低下头去,嚅嚅啮啮,只想说些什么,却又说不出口。顾倩兮却摇了摇头,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,母子俩默默相望,阿秀突然哎呀一声,后脑勺已被华妹打了一记,听她笑喊道:“阿秀!你好大胆!居然逃学了!”阿秀对娘没法子,对华妹却有满身本领,便哈欠道:“谁逃学了?告诉你一个秘密,我已经发财了,至少有三千两白银身家”

华妹做了个鬼脸,拉住顾倩兮的手,娇嗔道:“师父,你快骂阿秀,他又在骗人哪。”顾倩兮微微一笑,道:“好,师父一会儿骂他。”牵住了阿秀,掌心却微微一紧,再也不放了。

流浪了一天,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,阿秀望着母亲,转头看了看华妹,这一切当真再熟悉不过了。他转过头去,望着空荡荡的花圃,却再也看不到那个高大豪迈的背影了。

不知不觉间,阿秀泪水盈眶,慢慢低下头去,那股莽莽苍苍的身世感又出来了。

心里有个预感,铁脚大叔再也不会回来了,那位七十万叛军的大元帅,“怒王”秦仲海他已经看过了自己,从此回到他该去的地方

阿秀低头掉着眼泪,他很想再看铁脚大叔一眼,再和他说说话,正哭间,手上却多了一条手帕,正是顾倩兮递来的,一旁华妹惊道:“阿秀,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?哭几次啦你?”

阿秀惊道:“我我这是流鼻水,哈哧!哈哧!”正要表演随地吐痰,忽听长廊彼端笑声盈盈,好似又有人来了,撇眼去看,却见了一群官家妇人,有说有笑,正簇拥一名美妇向前行来。那华妹欢呼起来,便又娇喊奔回,喊道:“娘!快来啊!”

艳婷来了,看她长袍及地,头戴凤钗,行走时双肩凝正,裙脚不起一分浪波。如此风华,真无愧是本朝最美艳的一品夫人,她抬头一看,却也见到了顾倩兮,便笑道:“姐姐,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顾倩兮微笑道:“妹子不也来了?”

艳婷阵仗很大,虽只是廊中闲走,身旁也有七八名妇女陪伴,个个精妆打扮,想来唯候爵夫人马首是瞻。再看她背后还跟着一名武将,却是巩志。

阿秀呆呆站着,仍在望着长廊彼端,忽然身旁飘来一股浓香,转头去看,那伍伯母已然含笑低头:“小鬼,又在发什么呆?”阿秀心道:“我在想宜花院的事呢。”只是娘亲就在一旁,哪能胡说这个,便只嚅嚅啮啮:“伍伯母你好久不见了”

艳婷笑了笑,忽然附耳靠近:“我要你和你娘说的事,你提了吗?”阿秀心下一醒,看中午时伍伯母给了自己一只金元宝,说晚间要和娘亲喝茶,托自己传话,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,眼看艳婷还望着自己,低声便道:“你你反正都来了,难道自己不能跟她说啊?”

眼看艳婷瞪了他一眼,阿秀忙改口道:“好、好我我等会儿和她说”

正说话间,众官妇已和顾倩兮见过了礼,只是彼此都是淡淡的,并不热络。艳婷便又走了回来,行到顾倩兮身边,替她梳拢秀发,笑道:“许久不见你了,怎不来殿前话家常,却一个人来这儿看图?”顾倩兮道:“左右无事,便想一个人走走,顺道想想事情。”

艳婷笑道:“也好,那咱们姊妹一齐走走。”众官妇见头儿来了,便又分花约柳、说说笑笑,连华妹也入了行,只在那儿呵呵娇笑。阿秀则是默默走在最后,神色落寞。

此番相逢,好像是一做梦一样,一眨眼之前,自己还和秦仲海在一起儿玩耍,一眨眼过去,梦就已经醒了。正要垂下泪来,突然脑袋咚地一声,让人扔了东西,阿秀恼了,瞪眼去看华妹,却见这傻丫头还挤在老娘脚旁,料来不是她干的,正疑心间,脑袋又挨了一记,阿秀突然心跳加快,急急去看花圃,猛又见到一个肮脏男子,自在那儿招手偷笑。

阿秀大喜欲狂,飞奔上前,秦仲海却做了个噤声手势,朝巩志指了指,阿秀心下一惊,赶忙装得蹑手蹑脚,慢慢靠向了长廊上,那铁脚大叔从花圃爬了来,低声道:“乖乖的,好好跟着你娘,我一会儿再来找你。”阿秀颤声道:“你你还会回来吗?”

秦仲海微笑道:“放心。你便算跑到天涯海角,我也会来找你的。”阿秀眼眶一红,居然呜呜哭出了声,秦仲海愣道:“干啥啦?我又没打你?”阿秀心里好高兴,却也不能说,一时破涕为笑,道:“大叔,你你还要去找汤圆姑妈吗?”

秦仲海颔首道:“当然,老子这躺来北京,就是为此而来。再不见她,我可要憋得炸了。”阿秀愣道:“憋什么?”秦仲海脸上一红,没想自己话多,居然说漏了嘴,阿秀心里好奇,还待追问,却听脚步咚咚,华妹奔了过来,娇喊道:“阿秀!你在干啥啊?”

秦仲海低声咳嗽道:“哪,你媳妇儿来了,我先走了。”阿秀忙道:“等等,你你一定会回来找我?”秦仲海微笑道:“放心,我说话算话。”正要离开,阿秀却拉住他的手,低声道:“等等,咱俩先画个押。”伸出大拇指,朝他的拇指一对,算是立过了契约,彼此便不能再反悔。

正忙碌间,背后却响起了华妹的喊声:“阿秀,你趴在地下干啥啊?”阿秀吓了一跳,转过头来,发觉华妹已在身后,转头去看铁脚大叔,却早已消失了,当下松了口气,便道:“我在练武功,看,四海游龙。”当下拿出蝌蚪的模样,自在红地毯上蠕动,正要钻到华妹的裙下,却听走廊传来惊喜声:“阿秀!你可回来了!”

抬头一看,走廊多了个俊美公子,丹唇秀目,身穿白鹇朝袍,正是叔叔杨绍奇。看他身旁搀扶了一位年长妇人,五十出头年纪,行走时气喘不已,不消说,正是奶奶来了。

华妹家教严明,一见杨太君到来,不必谁来吩咐,立时捡衽为礼,唤道:“杨奶奶。”

阿秀也是个机灵的,一见奶奶现身,立时上前跪地,抱住了她的腿,哭道:“奶奶!想煞孙儿了!”杨太君虽在喘气,却还是被逗得笑了,喘道:“昨儿昨儿不才见过怎又想煞了?”阿秀正要解释,杨绍奇已向他使了眼色,阿秀心下一醒,想来奶奶还不知午宴时自己和载儆打架的事情,自是少提为妙。

想到那个载儆,阿秀心里还真有些挂心,就怕这小子真有性命之忧,自己不免要被扭送官府了,正担忧间,却听叔叔附耳道:“你到底去哪儿了?我到游乐园找你,都不见人?”

这阿秀平时最爱的去处,正是城南天桥的游乐园,果然叔叔聪明过人,第一步便找到他的地盘去,远比娘亲厉害。只是叔叔再怎么未卜先知,却也料不到他遇上了秦仲海,两人游荡了一天,还在城西鬼屋里打了个翻天覆地,只怕已是威震武林了。

杨绍奇见他神思不属,便道:“怎么了?有事瞒我?”阿秀吓了一跳,看叔叔眼光着实厉害,一眼便瞧出自己神色不对,忙道:“没没事”

阿秀平日有什么心事,都会与叔叔说,两人无话不谈,极是亲近,可事涉秦仲海,却是万万说不得,口风一漏,说不定便会害死他,可把话憋在心里,却又有些难过,自觉欺骗了叔叔。

正叹息间,众官妇已然转了回来,毕竟杨太君在此,谁也不敢失礼,便一一上前拜见,那顾倩兮便携住了婆婆,自为众人引荐。

这些官妇少说都有三十岁了,大半都与艳婷年纪相仿,见得杨绍奇在此,当真心花怒放,登时唧唧聒聒,说个没完。杨绍奇虽想多问阿秀几句,却被缠得不能分身,眼看阿秀又在那儿东张西望,顾倩兮便道:“阿秀,过来扶着奶奶。”

阿秀本还想去找铁脚大叔,听得吩咐,只能喔了一声,乖乖过来了,母子二人合力扶着老太君,奈何老人家身体真有不适,走不数步,便已气喘吁吁,阿秀怒喊道:“叔叔,你别只顾着玩女人,过来看着奶奶啊!”眼看众官妇望着自己,杨绍奇微微一窘,忙道:“你们等等啊”溜溜转了回来,猛见娘亲面色苍白、呵呵喘息,忙道:“不行,又发了,还是找老蔡来。”正要再次转身,忽听一名女子道:“老太太又犯哮喘了?”

众人回头一看,这会却是艳婷来了,眼看顾倩兮替老太太捶背顺气,便取出一只小瓷瓶,来到老太太身边,柔声道:“太君,这是我九华山的仙散秘方,治哮喘最是管用我过年时特意青百草瓮带了几味药,专程为您调制了”

众官妇笑道:“哎呀,老太太好大的面子啊?让都督夫人亲自为您调药哪。”

艳婷笑道:“别嚼舌,去。”这九华山向以医术闻名,百草翁却是采药名家,两家合里,这仙散怕真只有神仙用得起了,正要送药过来,杨绍奇却笑着阻拦了:“别了,劳驾大都督出诊,要咱们杨家如何敢当?到时家兄知道了,怕要骂我哪。”

艳婷笑道:“你少拿你哥说事儿,去去去,一边晾着。别碍着我给老太太治病。”猛见艳婷倒了些药散在玉指上,便朝老太太鼻端送来。那杨太君原本垂首向地,病恹恹地不发片语,猛见艳婷朝自己鼻端伸手,不觉惊叫一声,喊道:“绍奇!绍奇!娘要被毒死了!”

听得这么一喊,众官妇莫不张大了嘴,那艳婷更是满脸尴尬,玉指停在半途,当真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杨绍奇苦笑几声,便扶住了母亲,劝道:“娘别多心,伍夫人是好意。”

场面难看之至,华妹自也惊呆了,颤声道:“杨奶奶我娘不会害你的!”正要过去解释,却让阿秀拉住了,附耳道:“别管这事,我奶奶只信我娘和叔叔,别人的药都不吃。”

众人纷纷来劝,那杨太君却似听而不闻,喃喃喘息间,便缩到顾倩兮背后去了。杨绍奇苦笑几声,频频致歉,便又回首喊道:“老蔡!老蔡!”走廊里脚步声响,赶来了一名老者,正是杨府的管家,杨绍奇低声道:“拿药来,老太太走不动了。”

艳婷勉强一笑,将指上药散拍掉了。还想着该如何下台,巩志却走了来,便替她缓颊了:“看来老太太真是身子违和,事不适迟,还是赶紧过去拜见皇上,早些告假回府。”

听得此言,杨绍奇便是一声长叹:“难啊,每年到了这时候,哪家人不是人仰马翻的?这祈雨法会也就罢了,我看今年又遇上立储,皇上一定不准假。”

在场众人频频叹息,看这祈雨法会仪式冗长,每年又放焰口,又做法事,几个时辰下来,似杨太君这般年纪的,最是苦不堪言,再看今年还多了个立储大会,说不定要站到午夜。

正叹息间,阿秀心中却是暗笑,心道:“伍伯母快忍不住啦。”果不其然,只听艳婷淡淡地道:“我看这样,一会儿我陪着太君,当面向圣上说去。万岁爷一定准假。”

众官妇齐笑道:“哎呀,干女儿来求,还有不百灵百应的吗?”听得艳婷出马,杨绍奇自是千恩谢、谀辞如潮:“说得是啊,这别人去告假呢,准不准我不敢说,可要是咱们艳婷姐出马,我娘今晚这觉便好睡了。”众官妇笑了起来,艳婷却又摆起了谱,淡然道:“杨郎中这么说,我可不敢当了,我看还是让你自己哥哥说去。别老是让外人说我的闲话。”

杨绍奇笑道:“咱们这姓杨的啊,名字上带了个木字边儿,皇上一见就上火了,找家兄说去,何如在红螺寺打地铺了?”顾倩兮微微一笑,望向了艳婷,道:“妹子,有劳你了。”

别人求爷爷告奶奶不管用,顾倩兮开口来求艳婷,却似一帖万灵丹,果听这都督夫人换上了笑脸:“这事不要姐姐说,我也会做的,只是急急绍奇罢了。”跟着又挽了顾倩兮的手臂,笑道:“可还有一件事,你今晚得请我喝茶。”

官妇又笑了起来:“哎哟,喝茶不找咱们?大家一块儿去”一时唧唧聒聒、嗯嗯啊啊、哼哼哈哈,自又在那儿东家逛西家、王家战李家,东南西北,废话连篇,阿秀正感昏昏欲谁间,忽听华妹道:“阿秀!你看这个神,好奇怪呀!”

听得有好事来了,阿秀仰头来看,眼前却是一片佛晕大光明,环绕一位神祗,看他三头六臂,第一双手为掌,第二双手持拿日月,最后一双手则是挺持刀剑。

眼看这神明法相特异,阿秀不由也咦了一声:“唉,这神是新来的,以前没见过。”华妹也道:“是啊,这神模样好怪,可是刚成佛的么?”便回头问了:“娘,这是什么神啊?为何有那么多双手?”艳婷笑道:“真是,华妹不是随杨伯母学画图么?该问你师父才是。”

众人回望了顾倩兮,却见她摇头道:“这可考倒我了,我少读佛经,不解释门之事。”众官妇笑道:“大才女客气了,你不都读破万卷了?怎么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?那可真稀奇了。”

听得官妇们意在讽刺,阿秀怒道:“谁说我娘不知道了!连我都知道的事!她只是不想卖弄罢了!”众官妇笑道:“怎么,那照杨少爷说,这位是何方神圣?”

阿秀观察半晌,心里早有定见,立时道:“这是欢喜羊神!”众官妇心下一奇:“真的吗?为何叫欢喜羊神?”众官妇信以为真,杨绍奇却深谙此子性情,忙道:“他随口编的,别听他的。”

阿秀怒道:“我哪编了?真是这名字嘛,不信大家看。”当下两手舞动,唱道:“三三六只手,左摸摸、右偷偷,顺手牵羊真欢喜”也是怕大家看得无聊,便往叔叔裤带使劲猛拉,瞧瞧是否牢靠。

眼见众官妇满面好奇,无不伸长了脖子,杨绍奇心下大惊,作势欲打,阿秀则是嘻笑奔跑,却又让顾倩兮拎了回来,叹道:“阿秀,别玩疯了。”

阿秀哼道:“谁玩了,明明是欢喜羊神啊,还不信哪”正要再加编造,忽听一声佛号:“呵弥陀佛,神明之前,莫可亵渎。此神官居于须弥山下摩婆帝宫,世称修罗之王。她曾与帝释天长年交战,又名非天。”众人转头去看,却见走廊来了一名老僧,面相慈和肃穆,艳婷微微一笑,便拿着华妹的手,合十道:“弟子艳婷,并同女儿崇华,拜见达摩院首座灵音大师。”

那老僧忙道:“岂敢、岂敢。伍夫人却是多礼了。”说话之间,又见了杨太君、顾倩兮等人,赶忙见礼道:“小僧灵音,拜见太夫人、夫人、杨郎中。”

场面热闹起来了,灵音乃是得道高僧,猛一下陷到女人堆里,不免有些进退不得,正要一一回话,忽听一旁传来咻咻哮喘,转头去看,惊见杨太君面色惨白,鼻孔张弛,好似身染重病。灵音啊了一声:“太君不舒坦么?”举手过来,便要替她诊脉。

眼看又来了个送死的,巩志便行了上来,自朝灵音耳边说了几句话,想来这两人非但相识,只怕交情还不浅,这便让灵音省了一场尴尬。

看这杨太太平时不出门,一年只露面一两回,以灵音与杨肃观的交情,居然也不知她这些癖性,无怪艳婷会栽了个筋斗。眼看灵音还在低头念佛,一名官妇笑道:“大师这回上山,定也是替徐王的儿子打天下?”灵音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化外之人,岂敢过问庙堂之事?”

话一说到立储案上,场面便又热闹了,听得一名妇女笑道:“哪儿的话,听说续王世子武功练得高强哪,今晚御前比武,定要力压群雄了。”又一人道:“不对啊,我方才见了载儆,怎么头上绑着绷带”另一人道:“对对对听淑宁私底下说,载儆像是让人打伤了。”众人齐声惊道:“什么?载儆让谁打伤了?谁这么大胆?”

大胆的就在旁边,阿秀心下惴惴,忽然屁股挨了一记打,杨绍奇附耳道:“一会儿少提这事,要是万岁爷问罪,自有你爹替你扛。”阿秀内心不安:“可是可是”说话间,顾倩兮已伸手过来,把阿秀安到了自己身旁。

艳婷向来耳尖,一听众人说话,早已留上了神,再看阿秀神气古怪,便挽住了顾倩兮,笑道:“姐姐怎么了?愁眉苦脸的?”顾倩兮摇了摇头:“没事,阿秀,去扶着奶奶。”

天下最厉害的探子,便是这帮官家妇人,日常捕风捉影、加油添醋,一只耗子从房门奔过,也能看出里头有有几个男女偷情,此时顾倩兮如何能漏口?便只陪在太君身旁,满场唧唧呱呱间,众女边走边说,热闹非凡,忽听华妹笑道:“大师傅,这位又是什么神啊?”

众官妇抬头去看,但见面卷轴绘了一名挺拔男子,脚跺云朵,背后七个龙头,左掌叉腰,右手持剑当胸,光明伟大,极见神圣之象。一时纷纷赞叹:“好威武啊,倒像是个伍大都督一样。”华妹欢喜道:“是啊!这神的好像我爹哪!”

阿秀嗯嗯颔首:“是啊,可惜脸蛋画得不够方,不然就更像了。”华妹恼瞪一眼:“你说什么?”正要找他算帐,却听灵音道:“阿弥陀佛,这位神明便是难陀龙王,是为守护世尊的八大龙王之一。增一阿含经有载,此弄可吐清净之水,又称‘欢喜龙王’。”

众官妇细望龙王的面貌,但见眉目深锁,极见悲苦,不由笑道:“他看看不甚开心哪,怎能叫欢喜龙王呢?”灵音忙道:“夫人们误会了。龙王之所以称为‘欢喜龙王’,并非因自身纵欲而喜,而是为了顺应众生,调节风雨,这才深得世人欢喜,故而得此真名。”

众官妇笑道:“这可怪了,大家都喜欢他,那他又为何愁眉苦脸的?”灵音咳嗽一声,正要解说,却听一人道:“这是因为他深明世人难以讨好,故而心生茫然、这才面露痛苦之状。”众妇女回头去看,无不啊了一声,阿秀也是心下一凛,暗道:“是崇卿哥哥!”

背后来了一名青年,黑衣红带,身长九尺以上,目光凭煞凛然。他来到艳婷面前,抖开黑袍,下拜道:“孩儿拜见母亲。”又朝杨太君、顾倩兮、灵音等人一一叩首,执礼甚恭。

伍崇卿现身了,只是看他对长辈们必恭必敬,倒与平日的叛逆模样大不相同。阿秀瞧着瞧,便又左顾右盼,心头怦怦直跳,等着半空飞来一只铁脚,将他一把抓走。

正期待间,崇卿哥哥却已见到了叔叔,只见他头低低的,装得不认识,向旁绕了开,叔叔却报以一笑:“老底,好久不见啦。”伸手出来,便朝崇卿的臂膀拍了拍,示意亲热。

手掌轻拍,伍崇卿突然脸色大变,脚下发力,立时向旁纵开一大步,也是避得急了,眼看便要朝官妇们撞去,便让灵音伸手抱住了。一股紫电传来,灵音不由“嘿”地一声,下盘摇晃,居然一齐摔倒了。

阿秀大感惊奇,看崇卿哥哥天不怕、地不怕,岂料走路还会摔跤?华妹惊道:“哥哥,你怎么啦?”正要上前搀扶,崇卿脚下发力,已然翻身跳起,便又伸手去拉灵音,这老僧也不卖弄功夫,便老老实实让他扶起,合十叹道:“阿弥陀佛。英雄出少年,伍施主好深的功夫。”

听得灵音夸赞,众官妇哪会错过机会?便又笑了起来:“还不是娘亲调教得好?你们这一家啊,真是羡煞人啦!”阿秀一旁瞧着,心中便想:“好怪啊,崇卿哥哥昨晚不是和叔叔碰了面,怎么叔叔说很久没见他了?干啥说谎啊?”眼珠儿一转,突又想道“卢云”二字,一时心下骇然,什么都想起来了:“对啊!昨晚叔叔要崇卿哥哥别去找‘卢云’,还有、还有,伍伯母也说要找一个卖面的,也是姓卢!这怎么大家都认得这个三眼大叔哪!”

越想越惊疑,忙来到娘亲身边,拉了她的衣袖,抬头道:“娘!你认不认得一个三眼大叔”顾倩兮俯身微笑:“什么叔?”阿秀提起脚跟,正想说“卢云”二字,却听背后传来大声说话:“崇卿!”

阿秀回头张望,却原来是艳婷在骂人了:“你昨晚上哪去了?怎么一晚没回家?”伍崇卿咳嗽一声:“孩儿昨夜有事,睡在朋友家里”还等解释几句,猛听华妹惊喊道:“哥!你你的脖子”话声才出,众官妇也都惊呼出声:“这这伤口好深啊!”

阿秀咦了一声,真见伍崇卿的颈子上有道狰狞伤口,让人用针线缝了起来,粘红肿胀,望来很是可怖。艳婷恼道:“又打架了?”伍崇卿道:“不是打架,这是走路摔伤的。”

艳婷也是习武之人,如何能信这鬼话?正要疾言厉色来骂,一名官妇挽住她的臂膀,低声劝道:“妹子别生气啦,这儿都是外人,你当众骂着孩子,不都让人听去了”艳婷横了她一眼,大声道:“怎么?我管着我家孩子,还得先问你的意思?”把手一挣,甩脱那妇人。

那官妇啊了一声,这才晓得自己开罪了人,其余官妇都是识相的,便从她身边穿了过去,人人嘴上挂着笑,却无人再正视她一眼。

阿秀看出兴趣了,正要仔细观察,却也让娘亲拉住了手,道:“走,到前头去。”阿秀让娘拖着走了,心中却想:“怪了,铁脚大叔怎么还不来?”四下顾盼,找不到铁脚踪迹,远远又听艳婷骂道:“看看你,今儿是立储大会,弄伤不说,还穿了这身衣服来?你的官袍?”

伍崇卿淡然道:“拿去当了。”此言一出,众官妇无不低头忍笑,脚下走得更快了。艳婷则是气得脸色发白,大声道:“啾啾。”

话声一出,长廊彼端脚步快急,行来一名老嬷嬷,道:“奴婢在。”阿秀不由“啊”地一声低呼,暗道:“又是她!”看这“啾啾”扮装虽老,容貌却一点不老,素妆素衣,手持拂尘,望来艳光照人,比那帮官妇还要漂亮些。艳婷道:“车上可有老爷的衣裳?”

那啾啾忙道:“有件斗篷,还有一件正统军的官袍。”艳婷道:“好,你把袍上的補子拆了,替他缝个獐鹿的上去。别让他这般出去见人。”啾啾忙道:“是,婢女这就去。”

眼看啾啾转身走了,一旁华妹又满面担忧地来了:“娘,别生气了,难得大家都来了”这话提醒了艳婷,霎时嗓子又拉了开来:“对了!你俩见到你们娟姨没有?”伍崇卿耳朵不好,问了几声,也没应答,倒是华妹低声说了:“没没有我没见到”

看这娟儿乃是九华新任掌门,可天色已黑,面圣在即,却还是不见人影。艳婷叹道:“唉这一大家子,全没一个像话”当下也不再多说,挽住了伍崇卿,迈步便行,华妹则是忧心忡忡,小心陪在身旁,好似个小小宫女,服侍太后出巡。

阿秀看得暗暗好笑,正想过去胡闹,忽然眼角一转,见了大批官妇在那儿指指点点,好似又有什么精彩的,忙奔了过去,却见长廊的凳子上坐了一名女子,看她双眼红肿,好似刚哭过,不是那琼芳,却又是谁?

阿秀咦了一声,看这芳姨平日我行我素,专能欺负小孩,什么时候哭成红鼻子?正想过去问问,杨绍奇却拉住了他,附耳道:“别捣乱,让你娘过去。”

顾倩兮早已看到人了,便迎上前来,道:“妹子。”琼芳抬头来看,见到顾倩兮,却只别开脸去,连招呼也没了。顾倩兮低声道:“怎就你一个人在这儿?娟儿呢?”

琼芳仰起头来,欲言又止,便又低下头去,泪水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,此时杨太君早在廊凳上坐下了,阿秀一旁替奶奶捶背,见得芳姨当众落泪,心下却是一惊,官妇也是议论纷纷,正想围来说话,却听一名女子笑道:“哎哟,少阁主今儿换女装啦?”

众人回头一看,却是艳婷来了,阿秀心下暗叫不妙,知道这女人定会招惹琼芳,可这琼芳又岂是好惹的?当下便躲到奶奶脚边,免遭池鱼之殃。

琼芳向来身穿儒装,威严有势,岂料今日却似没了牙的老虎,只是哭。艳婷含笑凝眸,弯腰打量着她,微笑道:“少阁主啊,你过年时不在北京,真是急坏了皇上呢。一会儿赶紧过去问个安。”正要伸手过来,琼芳却撇头过去,沉声道:“别碰我。”

看琼芳脾气真保,第一句话便翻脸了。艳婷柳眉一轩,沉下脸来,众官妇心下暗惊,就怕她要发作了,哪知艳婷又换回了笑脸,温言道:“唉,少阁主有什么心事吗?来,跟姐姐说。”玉手伸来,牢牢握住琼芳的手掌,大有一付“你且奈我何”之意。

别人怕琼芳的权势,艳婷可是一点也不怕,琼芳越不要别人碰她,她偏要碰。琼芳压根儿无心应酬,自也生气了,伸手急挥,便想挣脱掌握,哪料到艳婷握得极紧,内力更是细致阴柔,消解了她的力道,硬是不放。

琼芳内力不如艳婷、应酬功夫也不及人家,这便落入了她的掌握中。却听一人道:“妹子,你起来,我看你的裙脚好像真短了些。”顾倩兮还是来了,这话一说,便让琼芳脱身了,偏偏艳婷还是不放手,笑道:“怎么?这身裙装是姐姐裁的?”

顾倩兮颔首道:“是,琼姑娘昨晚在我那儿住了一宿,我便替她换了身衣装。”艳婷笑道:“真不容易啊,天底下多少想让她换回女红妆,都没一个成事,就你面子大。”说着说,总算放开了手,好容易脱离了掌握,琼芳正要转身离开,一众官妇却又围了过来,笑道:“少阁主,恭喜你啊,要做新娘子了。真是羡煞人了。”

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,看琼芳眼泪潸潸,连阿秀都发觉了,这帮女人却能有什么好心?果然这话又提醒了艳婷,笑道:“对啊,看我差点忘了,这苏颖超苏大侠呢?都要做新郎倌了,怎还不来和大家热络热络啊?”

听得此言,琼芳眼眶不自禁的一红,叹可口气,便又转身避开众官妇何等眼尖,立时眉来眼去,料知小俩口有些不对,虽想过来问问,却又怕琼芳翻脸,那艳婷却没这个顾忌,便笑道:“唉,又吵架啦?看你们年轻人哪,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,也罢,一会儿姐姐替你说说苏少侠去,这都要做新郎倌了,居然不懂得怜惜咱们少阁主”

说着说,便又伸出手来,勾了勾琼芳的下巴,琼芳猛地提手挥掌,便要架开她的手,艳婷却轻轻巧巧一让,反手一扣,便又再次制住了琼芳。微笑道:“怎么啦?我到底是怎么你啦?”

琼芳收起眼泪,慢慢沉下脸来,怕是要大发作了,可艳婷老娘又岂是好惹的?拳脚也好、官场也罢,都督夫人全都奉陪。

少阁主火拼都督夫人,伍崇卿早已避得老远,自在那儿纳凉,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,各吞了口唾沫,也是怕被波及了,便又赏起了佛图,听那华妹颤声道:“阿秀,这这画上是什么神啊?好象又是个新来的。”阿秀干笑几声,仰头来看,便胡诌道:“这你都不认识?这叫咬龙鸟神。”

场面不大对劲,杨太君却只坐在长凳上喘气,谁也不睬,可听得这“咬龙鸟神”污秽不正经,却是笑了出来,一时又咳又骂:“阿秀老是学不好天天说粗话。”阿秀忙道:“奶奶别骂我啊,真是‘咬龙鸟神’,不信你自己瞧呗。”杨太君咳咳笑笑,便也仰起头来,瞧瞧什么是“咬龙鸟神”。

一望之下,陡听一声凄厉尖叫划过长廊,惊得众人一齐回转头来,齐声道:“怎么了?”

这声惊叫正是老夫人所发,她满面惊恐,手指头顶画像,尖声道:“又是他!又是他!绍奇!绍奇!快带娘逃走!快!快!”众人听她叫得凄厉,俱都朝杨绍奇望去,待见杨二爷面色严肃,便也一齐仰望这图画。

图上依例彩绘一位神明,背负双翼,鸟头人身,脚下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,兀自举手仰头,作势欲吞一尾大龙。一片宁静中,艳婷、顾倩兮、琼芳也都抬头来看这张佛图,一时都感惊讶,忙道:“这这是什么妖魔鬼怪?”

灵音饱读佛经,向知神佛之事,便解释道:“诸位施主,图上这位神明,便是迦楼罗金翅鸟。”众人泰半听过“金翅鸟”之名,一时议论纷纷。灵音双掌合十,又道:“观佛三昧经有言:‘金翅鸟,名迦楼罗,业报应食诸龙。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,周而复始八千载,须食龙族亿万’”

还待要说,忽听杨夫人喘息道:“不是才不是才不是迦楼罗、才不是迦楼罗”杨绍奇听得母亲自言自语,深怕她再次失态,正要搀扶离去,却听她凄厉哭喊道:“绍奇!你还看不出来吗?它‘钳’住什么了啊!”

“钳”龙、“钳”龙,“钳”得栩栩如生,让人心头大有异感,众人听毕杨夫人的说话,一时你望我,我望你,全都没了声音,华妹面色苍白,更已奔到母亲身边,乞求庇护。

华妹虽说年纪幼小,却也知道爹有一件御赐四爪金龙袍,更晓得爹爹的道号是“一代真龙”,她好害怕,世间若有大鹏金翅鸟,它会“钳”住爹爹么?

杨太君发声惊喊,走廊里脚步声大作,那老蔡又赶来了,急道:“怎么啦?老夫人又喘了?”顾倩兮点了点头,低声问道:“昨晚老太太病发,可也是看到这张图了?”老蔡低声道:“这我不清楚,可可她昨晚开始喘,正是在这座廊子里”众人面面相觑,都猜是这张图作怪了,一片寒寂间,忽听伍崇卿道:“大师,我听说这鸟吃了龙神以后,好像自己也会死,是吗?”

灵音道:“阿弥陀佛,伍施主所言不错。佛法之中,有业就有报,传说迦楼罗鸟食尽诸龙,死前便承受大苦难,焚尽残躯,仅留一心于金刚山顶,色如琉璃,号为如意明珠。”

伍崇卿道:“那就好,有业就有报,佛祖总算明理,省得我出手。”说了几句,便已迈步离去。艳婷深深吸了口气,牵住华妹的手,道:“我们走。”

经此一闹,众人谁也没心思玩儿了,便也各自告辞离开,杨绍奇使了个眼色,便与老蔡一同扶起了母亲,却听那杨老太口中仍在喃喃自语:“钳龙、钳龙”

长廊里走得一干二净,琼芳却还站在那儿,顾倩兮便道:“妹子,你若没事,今晚可否陪着我?姐姐有些事想请教你。”正想牵住她的手,琼芳却已默默摇头,正要离开,顾倩兮忙咳嗽一声,阿秀顿时领悟,忙在一旁哭喊:“芳姨!救我!救救我!我打了徐王的儿子,怕要被杀头了!你定要出面救阿秀啊!”

也是怕人家看得无聊,便满地来滚,正忙碌间,琼芳总算破涕为笑了:“小坏蛋,你下午溜去哪儿了?我和你娘到处找你呢。”阿秀见逗笑了她,忙挑了精彩段子来说:“我告诉你啊,咱下午遇到了几百名高手,对我拼命围攻,后来天边便飞出一个大魔王,当当地敲种三眼大佛也躺在树上,不停念佛”琼芳笑了起来:“真是胡说八道。”

阿秀忙道:“真没骗你啊不信你回头看看,魔王就躲在这廊子里哪”

靠着阿秀的胡缠乱搅,琼芳便被拉着走了,顾倩兮是个明白人,自知琼芳一定遇上了什么事情,却也不好在此多问,只携着她的手,追上老太君。

走出长廊,面前已是殿前广场,放眼望去,广场里满满的全是人,又是官、又是眷,还有数不完的武林侠客,想来都是八王邀来的宾客,足有数百人之多。

人海在前,艳婷却是分毫不怕,看她率儿领女,一路排山倒海而去,几名侍女必恭必敬,赶紧将她接引入席,看位子却是在唐王爷的棚架后,算来离御座金台最近,转看老太君,却是又咳又喘,只挤在人群之中,寸步难行。

顾倩兮道:“绍奇,咱们该坐哪儿?”杨绍奇忙道:“你们等等,我去问问。”老蔡叹道:“二爷又闹迷糊啦,还是老朽去问。”正要移步,却听拐杖声响起,来了一名大臣,拱手道:“下官马人杰,见过杨老夫人。”

众人抬头一看,只见来人瘸腿持杖,身穿大红朝袍,正是当今兵部尚,马人杰驾到。

杨绍奇咳嗽一声,抖开了官袍,拜道:“卑职杨绍奇,叩见本部堂官。”这杨绍奇是兵部侍郎中,说来马人杰正是他的顶头上司。只见这兵部尚点了点头,目光一转,见到琼芳,不由微微一奇,道:“这这是少阁主?”一旁杨绍奇附耳道:“琼大姐,马大人和你说话。”

琼芳嗯了一声,别开头去,仍是不想应酬,马人杰便咳嗽几声,作了一揖,又朝顾倩兮看了一眼,轻轻地道:“夫人,半年没见到你了。”

顾倩兮嗯了一声,低头扶着婆婆,却也没应声,气氛又有些怪了。阿秀一旁看着,只觉得这个马大人应该认识母亲,正想偷听几句,却听马人杰吩咐随扈:“带着老夫人和少夫人过去席上,我那与郎中有事要谈。”

那随扈行了过来,躬身道:“几位夫人,请随卑职来。”阿秀眨了眨眼,眼看母亲、琼芳都走了,正要随行而去,忽听马人杰道:“郎中,事情怎么样了?”杨绍奇咳嗽道:“这儿人多,说话不方便。”听说话不便,那就非听不可,阿秀立时驻足下来,蹲在地下挖鼻孔,又听马人杰低声道:“顺道知会你一声,皇上已经派兵保卫了红螺山,今晚怕要出大事了。”

阿秀咦一了声,大惊道:“什么?今晚要出大事了?”二人低头一看,却见一名小童还站在身旁,伸长耳朵,正是阿秀在那儿偷听了。

马人杰咳嗽几声,道:“不说了,本部侍郎、各司郎中都在云会茶堂里议事,你一会儿也来。”提起拐杖,拿出主官的架子,便又一拐一拐的走了,阿秀追了过去,大喊道:“别走啊!皇上为何要包围红螺山啊?”

这喊声实在大,好似打雷一般,四下宾客莫不咦了一声,全都回头来看了。杨绍奇拉住了他,责骂道:“不许胡闹,快去陪着奶奶。”阿秀只想去找铁脚大叔,便呻吟道:“叔叔,人家想小便,好急啊”杨绍奇责备道:“还想玩?你可知你娘下午到处找你,急成什么样子了?不许去!”当即喊道:“老蔡!老!”那老管家急急来了,忙道:“二爷,又怎么啦?”

杨绍奇取出令牌,道:“去找个侍卫来,记得挑个武功高的,仔细看着他,绝不许他再乱跑。”阿秀见自己要被囚禁了,不由大惊道:“叔叔!你你干啥啊?”

杨绍奇携住阿秀的手,自向老蔡道:“还不快去!”老蔡急急去了,阿秀挣扎不依,哭道:“不要!不要把我关起来!”杨绍奇正色道:“阿秀听话!今晚真不能玩笑!”亲自拖着阿秀,便要去寻家人,却听一人喊道:“绍奇!我们在这儿!”转头去望,见了一座棚子,旗帜上是“寿香王”三字,转看棚子后方,顾倩兮早已扶着老太君坐下,琼芳却还站在一旁,若有所思。

眼看杨绍奇押着阿秀来了,顾倩兮便迎了过来,道:“怎么了?你们部里有事?”杨绍奇叹道:“是,今晚太乱,我得过去一趟。我已要老蔡找人来看着他,绝不能再让这孩子走丢。”

顾倩兮道:“好,你去忙你的,这儿有我。”说着挽住了琼芳,柔声道:“妹子,坐。”跟着又伸长了手,将阿秀拎了回来,不顾他还哭着,便已押到了椅上,就差手镣脚铐伺侯了。

此时伍家、杨家都已坐定,座席相距极远,伍家人坐在唐王的棚子后,离皇帝最近,杨家却远在寿春王这棚,离金台最远,当真是天涯海角。阿秀却是低头流泪,什么也管不了,心里就只挂记着铁脚大叔,看适才伍崇卿现身,也没见他来,说不定又自己走了,正啜泣找人间,却听远处传来喊声:“寿春王到!”

“鞑靼国小王子到!”、“帖木儿汗国太子亲王到!”、“鲁王爷!鲁王世子到!”阵阵呼喊中,一员又一员贵宾抵达,声势一个比一个浩大,山门铜锣当当响起,兵卒们忙里忙外,奔跑不休,太监们也是到处端茶倒水,就怕怠慢了一个。

申牌尽、酉牌初,四下都是王爷入场,阿秀这里自也有一个,人潮簇拥中,当先行来一名瘦小孩童,和自己差不多年纪,居然便是什么“寿春王”了。看他衣服上还打着补丁,好像是个穷光蛋,行到棚前,深深做了一揖,众宾客一齐一身,纷纷说道:“拜见寿香王。”

那小王爷道:“列位请坐,今日有幸与诸位嘉宾同席,小王不胜之喜。”

这“寿香王”年纪与阿秀相当,说话却是老气横秋,倒比阿秀懂事了几百倍。眼看广场里越发热闹了,四下武林人物纷纷进场,什么少林寺、真武观、峨嵋山当真是应接不暇,阿秀左瞧又望,本该是兴高采烈,可此刻没了铁脚大叔,什么都没了滋味。正垂泪间,却听隔壁棚子传来说话声,一名侍卫唱名道:“杜得籼、冯得诰、叶得开、侯得璋”

听得话声,琼芳不由“啊”了一声,立时引颈眺看。阿秀也擦拭了泪水,撇眼去看,只见隔邻棚子飘扬一面旗帜,正是“川王”两个大字,唱名之中,一个又一个弟子上前答诺,各领一条锻带,绑到臂上,又听那侍卫道:“吕得礼、吕得义大伴习,陈得福。”

两边棚子咫尺相邻,那儿是“川王”,此地却是“寿春王”,看此时川王世子尚未驾临,苏颖超自也还没现身,那琼芳又低下头去,好似发起了呆,一旁顾倩兮便握住她的手,自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。

兵荒马乱的,大家都在找人,阿秀也只东张西望,到处去找铁脚大叔,却听那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:“都坐好,都坐好把刀剑拿过来”取出封条,一一贴到弟子们的兵器上,又道:“记得,前方高台是皇上坐的,带着刀剑的,绝不许靠近那儿三尺,不然灭三族一会万岁爷来了,记得跪得端正些不然灭十族别放屁、别打嗝、皇上没赐座,你就得站着不然灭你妈七十九族”一名弟子喃喃地道:“为什么是灭七十九族?”那侍卫冷笑道:“没凑整数,你不高兴是?对你这小子,保证灭千族。”

阿秀听着话声粗鲁怪异,急忙凝目来看,霎时心下狂喜:“是铁脚大叔!”

看这秦仲海好生本事,不知怎么领到了差事,居然还在这儿点名唱名,煞有介事,阿秀高兴极了,就怕他没见到自己,正想大喊大叫,引人注目,却听娘亲道:“怎么了?”阿秀忙道:“我我肚子饿了”娘亲信以为真了居然从小包袱里拿出了肉包子,先派给了老奶奶,又给了琼芳两个,居然还替阿秀藏了三个,含笑附耳道:“小心些,庙里不可以吃荤,别让大师傅见到了。”正说话间,川王那棚子又喊了起来:“大家小心!妖犬又来啦!”

阿秀低头一看,只见琼芳脚边多了条黑狗,正是那“扫把福”的死敌,看他激动摆尾,也不知是认得琼芳,还是认得包子,只管欢扑蹦跳,到处乱窜,宛如疯狗一般。

时在酉牌初,算来已是晚饭时分,各棚里都有人在吃着东西,想来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,想来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,正吃着包子间,忽听老蔡道:“夫人,我找一名侍卫来,您看着合不合用?”

阿秀回头一看,只见一人压低了官帽,自在那儿躬身,岂不就是铁脚大叔?

阿秀心下狂喜,正所谓请鬼拿药、引狼入室,看这老蔡谁不好找,居然请来了魔头看小孩,眼看娘亲咦了一声,只在上下打量铁脚大叔,阿秀心下一惊,也是怕她看出了破绽,忙大哭大喊:“娘!你赶走他!这人是坏人!阿秀不要他跟着!”

此言一出,娘亲果然心神微分,握住阿秀的手,柔声嘱咐:“乖,今晚真的不能乱跑了,忍着点,好吗?”阿秀哭喊不依,眼角却偷偷后瞄,只见老蔡走到铁脚大叔身旁,低声陪笑:“差大哥,这孩子有些顽皮,劳驾您多费神,把他看紧点。”说着取来一张板凳,道:“坐、坐。”

阿秀兴奋起来了,看铁脚大叔就在背后,娘亲又在身旁,此刻真是什么都不缺了,他心情大好,立时转头道:“大叔,你不是要找伍崇卿”娘亲听到了说话,不由微微一愣:“什么谁要找伍崇卿?”此时棚子里疯狗乱窜,宾客们也是高声谈笑,吵得不可开交。阿秀忙道:“没没什么棚子里好吵”还在想着如何传送消息,耳中却传来嗡嗡鸣响,听得一个嗓音道:“小心点,你娘认得我,只是还没想起来,可别太招摇了。”

阿秀心中怦怦一跳,赶忙点了点头,又听那嗓音道:“咱这是传音入密,外人听不到。你若听到了说话,便挖一挖鼻孔。”阿秀压低了嗓子,细声道:“要挖左边还是右边?”

娘亲听到了怪话,不由又是一愣:“什么?”阿秀脸上一红,只得双手挖入鼻孔,正想朝琼芳身上去擦,娘亲却又取出手帕,道:“拿着。”

阿秀擤起了鼻涕,只想着向铁脚大叔传话,可娘亲一旁监视,自己又没了纸笔,却该如何是好?撇眼去看,忽见琼芳低头抚着小狗,眼里好似闪着泪光,霎时灵机一动,忙道:“芳姨,你你还好吗?”琼芳默然叹息,道:“不好。”

阿秀皱眉道:“不好啊那你去找伍崇卿谈心,他不是等着你吗?”琼芳皱眉道:“我要找伍崇卿谈心?谁和你说的?”阿秀茫然道:“是你昨天和我说的啊,你说要进林子里,便得先找伍崇倾借东西,怎么他来了这么会儿,你又不去了?”

琼芳疑惑道:“什么树林?借什么东西?”阿秀嗯嗯敷衍,忽道:“你等等,我听不清楚。”侧弯着腰,皱眉苦思:“什么?说大声点。”琼芳恼了:“你到底在干什么?”阿秀低声道:“我在听传音入密,你先别吵。”正专心间,琼芳已凑过头来,大吼一声:“哇!”

阿秀掩着耳朵,疼道:“你你干什么啊?”琼芳白了他一眼,不再理会,却于此时,耳中却真的传来了嗡嗡声,道:“小子别急,方才错失了机会,现下已经过不去了。”

阿秀咦了一声,有些听不懂了,便又拉住了琼芳,拼命骚扰:“等等你说错失机会是什么意思?可否解释清楚些?”琼芳满腹心事,只想静静坐着,可三番两次让小鬼打扰,实在也是恼了,把袖子一甩,正要起身离棚,顾倩兮忙道:“妹子别动气,来来来,咱俩换个位子”正要起身换位,却听场里脚步声大作,来了一批又一批兵卒,全数守在广场两旁。

众宾客全都转过头来了,待见这些兵卒来人并非金吾卫,亦非御林卫,却全数携带火枪。人人都觉得不对劲,阿秀也是吃了一惊,不知这批兵卒所为何来?莫非是发觉了铁脚大叔?正害怕间,却听那嗓音道:“别怕,这不是来抓我的。”阿秀喃喃地道:“那那这是”那嗓音道:“向你娘借面镜子。”

阿秀喔了一声,道:“娘,有镜子吗?”眼看娘不理睬自己,便又大哭大闹:“要镜子!要镜子!”琼芳怒道:“你能不说话吗?”娘亲也伸手来打;“没半点样子,坐好。”

阿秀滚倒在地,叫得如杀猪一样,附近一名官妇道:“我我这儿有镜子。”取出了小圆镜,送了过来,阿秀大喜接下,正要举镜自照,铁脚大叔又吩咐了:“朝背后屋顶去照。”阿秀嗯了一声,提镜上仰,猛见屋顶上趴了几个黑影,便在华山棚子的正后方。阿秀心下大惊,耳中又听铁脚大叔道:“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,可这些人是为华山而来。”

阿秀呆呆望着镜子,只见屋顶上的黑衣人专心守志,真是在盯着华山门人,可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人呢?正迷糊间,忽听场里传来喊声:“威武侯、正统军大都督、伍定远到!”

场里传来哗哗脚步声,金台前行来一员国家大将,那巩志已然上前迎接,艳婷、伍崇卿、华妹也都起身了。阿秀心下一醒,才知是伍伯伯来了,正要收起镜子,忽然咦了一声,只见黑衣人后方又奔过了一道影子,悄没声息,如同鬼魅,非但黑衣人没发觉,连铁脚大叔也没知觉。

螳螂捕蝉、黄雀在后,阿秀满心骇然,不知是何方神圣到了,只见那影子来到了自家棚子后方,突然凝身不动,这便让阿秀眼里看得明白,来人竟是那“三眼大叔”!

阿秀惊疑不定,还不知该不该通知铁脚大叔,却于此时,肩头上让人拍了拍,阿秀转头一看,不觉得魂飞天外,看这人唇上蓄着短须,不是让自己嘴里叫老子,心里骂孙子的“中极殿大学士”杨肃观大驾光临么?(精彩!!精彩!!10年后“观海云远”全到场!!首聚一堂!!!)

阿秀吓得魂飞天外,正要逃窜,身旁的琼芳却抢先一步,转身欲走,杨肃观却伸手拉住了她,附耳道:“没事,这儿有我。”眼看琼芳面色苍白,身上微微发抖,阿秀茫然不解,不知是怎么回事,却听殿门传来喊声:“英国公、上赐行走乾清宫、国丈琼武川到!”

天王殿里行出一排儒生,当先走了一名郡王,双手高捧一只红盘,盘上放了一只龙头钢鞭,随即来了一排家臣,左方一排全数配剑,正是傅元影、吕应裳等华山剑客,右方一排手持玉如意,却是紫云轩儒生,其中一人手上牵了个孩童,正是那“川王世子”朱志载。

广场里静了下来,天王殿里慢慢行出了一名老者,身穿火凤大红袍,喘息低头,跨过了门槛,傅元影等人急忙抢上,低声道:“老爷子,小心脚下。”

国丈抵达会场,四下却无人上前问候,因为人人都知道,后头有个更要紧的人物来了。

当当锣声敲响,大雄宝殿传来脚步声,行出了一名老太监,正是当今“掌印太监”,东厂总管房万年到了。看他手捧一只玉盘,来到寊榻御台,俯身跪倒,却将玉盘托过了头顶,全场宾客眼里看得明白,那盘里放着一只碧油油的方印,正是“正统之宝”。

传国玉玺到了,一时之间,八棚里八王八世子尽数起身,满场宾客也一发站起,阿秀呆了半晌,还不知该当如何,却也让爹爹拎起来。

“皇上驾到!”霎时之间,全场无分僧道、不分老幼,人人面向紫微北极,齐声下拜,喊道:“愿吾皇万岁万岁!万万岁!”

万籁俱寂间,远远的、阴阴的,从大殿方位传来了脚步声,阿秀呆呆抬头,只见远远来了一名老者,看他身穿龙袍,左手抱了一只猫,右手提了只拐杖,缓缓步上了金台,道:“房万年。”

那房总管急忙跪下,尖声道:“奴才在。”那老者淡淡地道:“皇后娘娘还没道?”房总管低声道:“小福子小福子已经去请了。”那老者坐了下来,从怀里取出了一道奏章,啪地一声,扔到了御台上,说道:“万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”

笑了笑,俯身向前,低声道:“你们说这句话有没有道理啊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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